朱熹是公认的理学集大成者,也不能全盘照搬,传承发展
《三枣红楼谈国学》(总第171号)2
朱熹是公认的理学集大成者,思想体系庞大。他讲学于建阳考亭,被称为“考亭学派”。他的教学活动主要在福建,以他为主的学派又称为“闽学”。他死后半个世纪,被送入孔庙陪祀,他的思想被元、明、清几朝奉为正宗儒学。在明朝中期以后,也有很多思想家批判程朱理学。今天来看朱熹,要进行切实的分析,既不能全盘否定,也不能全盘照搬,要古为今用,传承发展,实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
朱熹(1130~1200),字元晦,后改晦庵,60岁以后又称晦翁。祖籍婺源(古属安徽徽州郡,今属江西婺源县)松岩里,生于福建南剑(今南平市)尤溪县城外毓秀峰下郑氏馆舍。他青年时中了进士。在50年中换了四个皇帝,他“仕于外者仅九考,立朝才四十日”,只是考察巡视九次,没有正经坐下来当个像样的官。在朝廷只有40天。为什么呢?就因为敢说真话。后来退居讲学于建阳考亭,被称为“考亭学派”。他教学活动主要在福建,学生也多是福建人,因此,以他为主的学派又被称为“闽学”。他死后半个世纪,被送入孔庙陪祀。他的思想被元、明、清几朝奉为正宗儒学。他的《四书集注》作为科举时的理论依据,统治封建社会后期几百年历史。他是公认的理学集大成者,著作较多(190卷),思想体系庞大。“其为学,大抵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而以居敬为主。”(《宋史•朱熹传》)
图1朱熹像(图片来自网络)
一、理气
宋明理学重视理气关系的讨论。《朱子语类》也是把“理气”放在卷首。朱熹认为理和道、太极是一样的,是抽象的概念。他说:“道即理之谓也”(《周子通书注》),又说:“太极只是一个理字”(同上)。还说:“诚即所谓太极也”(《朱子语类》卷1)。诚是诚意、实在的意思,属于精神性。理、道、太极都是精神性的。
理和气的关系,朱熹认为:“太极生阴阳,理生气也。”(《周子太极图说注》)太极是理,阴阳是气。但他认为:“气虽是理之所生,然既生出,则此理寓于气了。”(《性理精义•性命》)理生出气以后,又寓于气中。后来理与气就不可分了。从根本上说,“天下万物万化,何者不出于此理。”(《朱子语类》卷65)“以本体言之,则有是理,然后有是气。”(《孟子或问》卷3)从本体即本原上说,先有理后有气。当他讲理气相依,不可分离,也没有先后的时候,是将气作为物质实体(即本体)看待的,而把理看做气运动变化的本因寓于气中。理相当于法则、规律。
总之,理是精神性的实体,在宇宙本原上,它派生气和天地万物。所以,朱熹是理一元论的客观唯心主义者。更多的时候,朱熹把理作为宇宙本因,以气为本体,那就不是唯心主义。
二、理一分殊
张载在《西铭》即《正蒙•乾称》中发挥儒家仁爱思想,提出“民胞物与”的主张,认为一切人都是自己的同胞,一切物都是自己的伴侣,都是天生的,都要加以爱护。这种泛爱思想受到程颐的高度赞扬。说它“扩前圣所未发,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发明了什么呢?“《西铭》明理一而分殊”。朱熹在《西铭注》中说:“盖以乾为父,以坤为母,有生之类,无物不然,所谓理一也。而人物之生,血脉之属,各亲其亲,各子其子,则其分亦安得而不殊哉!”朱熹认为,万物都是天地所生,这就是所谓“理一”。也就是说,一个道理。因此,他说:“天地之间,理一而已。”但是,世间万事万物都不一样,有大小差别,有亲疏等级,这就是“分殊”。他借用佛经的比喻“月印万川”来比喻理一分殊。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地上万川都有各自的月亮影子。天上下雨,水是一样的,水落到地上不同地方就变成不同的水。落到河里成了河水,落到池里成了池水,河水、池水还同样是水。“物物各具此理”是“理一”,“物物各异其用”就是“分殊”。朱熹还将万物具备的理称为“太极”。因此,“理一分殊”的另一种说法是:“盖统体是一太极,然又一物各具一太极。”(《朱子语类》卷94)“人人有一太极,物物有一太极”(同上),本来又只有一个太极。
三、格物致知
《礼记•大学》篇载:“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这里讲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宋代理学家称之为“八条目”。《大学》这一篇也被从《礼记》中单独抽出来,与《论语》、《孟子》、《中庸》并列,合称“四书”。而“四书”的地位与“五经”相当。
八条目中后七条,《大学》都作了阐述,唯有头条“格物”没有解释,当时也许以为特别通俗,无庸注解,而后人却分歧很大中国是儒家思想治国吗,从宋到近代有几十种解释。朱熹的解释是:格,是尽的意思。物包括事和物,主要是事。他说:“物,犹事也。”(《大学章句》)“盖天下之事,皆谓之物。” “物,谓事物也。”(《朱子语类》卷15)那么,格物就是穷尽事物的理。具体地说,儒家最急需“格”的“物”是“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通世故”(《文集》卷39《答陈齐仲》)。彻底认识客观规律,明白人际关系,讲授圣人言论,熟悉社会现实。这就是朱熹所谓“格物”的具体内容。如果以为格物就是去接触具体的草木器具,朱熹认为这怎么能得到学问呢?这就像“炊沙而欲其成饭”(同上)。煮沙怎么能成饭呢?朱熹认为穷尽事物的道理才是格物,所以格物本身就是致知,致知就在格物中,或叫“即物穷理”。他反对分开说,反对“今天格物,明天致知”的说法。
朱熹认为人性有无限的认识能力,只是有物欲干扰,所以受到迷惑。为了顺利进行格致,他认为需要“存天理,灭人欲”。天理人欲之辨成为理学家的一个重要论题。天理就是天下之公,人欲就是一己之私。天理人欲之辨成为公与私的矛盾。天理人欲也有相通之处,他说:“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朱子语类》卷13)。要求美味是从饮食发展而来的,人欲就是从天理中产生出来的,所以“人欲中自有天理”(同上)。人欲也包含天理。
四、知行关系
朱熹的知行观主要有三点:
1. 知先行后。朱熹说:“义理不明,如何践履?”道理还不清楚,怎么能实行呢?这就是他所谓的“先知后行”说。像人走路那样,什么也不晓得,怎么走呢?对于这一点,过去有争议。实际上,从知识总体讲,从终极本原讲,认识来源于实践,但对于个人来说,认识主要来源于学习。朱熹讲的就是个人的知行观,知先行后,当然是对的。先上学后工作,这是普遍情况。
2. 行重知轻。朱熹说:“论先后,知为先;论轻重,行为重”(《朱子语类》卷9)他认为知行比较,行更为重要。学习道理的目的就在于行,不行就是跟没学一样。因此,他说:“工夫全在于行上”(《朱子语类》卷13)。行就是个人的行为,就是指封建道德的践履,也就是自己的心性修养和宣传封建伦理。
3. 知行相须。朱熹讲了知行先后轻重以后,接着又讲二者互相需要的关系。实际上这是综合论述。上面两点孤立地讲,很容易陷于偏颇。朱熹说:“目无足不行,足无目不见。”(《朱子语类》卷9)知行和足目的关系一样,是相须的。孤立、偏颇,都不好。朱熹的后学者强调知先行后,义理不明,不能践履,义理难明,终身无法践履,导致了只说不干的倾向。王夫之批评这种倾向是“先知以废行”(《尚书引义•说命中》)。知先行后,离开知行相须,就容易产生偏颇,而成先知以废行。
五、一分为二
最早提出“一分为二”的是隋朝名医杨上善。他认为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是“一分为二”,一是道,二指天地。后来,北宋时代的邵雍在《观物外篇》上讲太极演化成八卦,八卦派生万物时说到:“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三十二分为六十四。”这是指太极八卦产生六十四卦。朱熹谈到太极演化成八卦时,发展邵雍的思想,他说:“此只是一分为二,节节如此,以至无穷,皆是一生两尔。”(《朱子语类》卷67)朱熹对一分为二的无穷性、事物无限可分性作了明确的论述。后来,王夫之对此提出异议,认为邵雍、朱熹的“破作两片”的说法,是“猜量比拟,非自然之理也”(《思问录外篇》)。例如,老与少就不能截然分开,一人之生有老、少,不能分为两人。从少到老,是渐变过程,没有老、少的明确界限。他又说:“时自四也,行自五也,恶用截鹤补凫以必出于一辙哉!……天地非一印板,万化从此刷出,拘墟者自不知耳。”(同上)四季五行都不是“一破两片”,世界万物是复杂的,不是只有一种模式。思想狭隘的人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六 、理学的影响
朱熹在生前有一定的影响,但只是作为一个文人中国是儒家思想治国吗,还常受打击,甚至被指为所谓道学, “伪学”。他与许多哲学家的命运一样,死后名气才逐渐大起来。对于统治者来说,其人不可用,其学有大用。朱熹死后半世纪,南宋理宗宝庆三年,“赠太师,追封信国公,改徽国公”。淳佑元年正月,理宗下诏让朱熹和周、张、二程“从祀孔子庙”。到清康熙时代,朱熹从东庑先贤之列升入大成殿“十二哲”。
元朝恢复科举,决定用朱熹的《四书集注》来考试文人。明清两代也以朱熹的思想为科举的标准答案。清康熙在《性理精义》的序中说,他学了理学,“玩味愈深,体之身心,验之政事而确然,知其不可易。”认为理学是修身治国的指导思想,经反复检验证明是完全正确的,不可改变的。康熙在《朱子全书》的序中说:“朱夫子集大成,而绪千百年绝传之学,开愚蒙而立亿万世一定之规……虽圣人复起,必不能逾也。”朱熹已经发现了绝对真理,亿万世也不会改变,以后再有圣人诞生,也一定不会超过朱熹。这叫把话说绝了。程朱理学讨论的理主要是管理社会的理,属于政治哲学,一小部分讲宇宙之理,大多是为治世之理张目的。因此,统治者才会如此感兴趣,而备加推崇。
一切理论被当做指导思想看待以后,往往会因僵化而变质。程朱理学也不例外,在明朝中期以后,很多思想家就开始批判理学的弊端。理学家把天、气都归结为理。李贽提出诘难:天子祭天,是否就是“祭理”呢?理是人人同具的,为什么老百姓不能參加“祭理”活动呢?这些“理”劳民伤财,还不如无理(《焚书》卷3《鬼神论》)。理学家说儒学自孟轲以后不得其传,宋儒又复兴儒学,成为道统的正宗继承者。李贽提出疑问:汉唐盛世却没有传道者,有传道者的宋代却“奄奄如唾绝之人”(《藏书》卷32《德业儒臣前论》),两相比较,有传儒道者还不如没有传儒道者。李贽从政治盛衰来评论理论价值有其高明之处。但是朱熹在宋代并不那么吃香,宋代衰弱与朱熹理学没有直接关系。没有掌握政权的教师怎么能为政治衰败负责任呢?
另外,如罗钦顺、王廷相、王夫之等都主张气一元论唯物主义宇宙观,他们认为理只是气的属性,理在气中,“气外更无虚托孤立之理”(《读四书大全说》卷10)。如果理和气既分先后,又比轻重,完全是两个东西,那就是“气外有理”了。王夫之等人对朱熹的“理气”说的批判,是有力的。强调实文、实行、实体、实用、实绩的颜元,认为理学家说的只是空言、浮言,“浮言之祸,甚于焚坑”(《四存编•存学编》)。戴震是一个博学者,他认为理学家“以理杀人”比酷吏以法杀人更残忍。在天理人欲问题上,戴震认为天理存在于人欲之中,理学家“存天理,灭人欲”是“忍而残杀之具”(《孟子字义疏证》卷下)。被这种理杀死的人,连同情的人都没有。以后,批判理学的人就更多了。谭嗣同要冲破理学设下的网罗。鲁迅、郭沫若、茅盾也都是极力批判理学的名人。
对于一种理论的评价,不能仅仅用社会效果和现实的利害作为唯一的标准,还要分析这种理论的历史意义和理论价值。中国学术界经常有这么一种情况,对历史上的人物或思潮,往往都从自己的义愤出发进行严厉的声讨和批判,既缺乏历史的观点,也缺乏理性的分析。当然,中国传统势力极大,思想压制特别严重,没有这种猛烈冲撞不足以冲破传统的罗网,不足以移风易俗。在这种意义上,我们可以理解当时批判封建礼教的勇士们的激烈态度。到现在,需要深入清算传统思想的时候,只有义愤已经不够用了,而更需要冷静的理智的分析。近代、现代一些学者认为宋儒讲心性修养,是亡国的重要原因。也有学者如贺麟认为朱亡的主因是国策有错,宋儒责任甚轻。对于如何复兴民族,贺麟也认为要发扬光大宋儒爱民族、爱民族文化的哲学,即理学。而另一些人则认为要批判理学,拋弃理学,脱胎换骨。现在有的人对传统思想是什么还弄不清,就说要全盘否定。他们不知道这种全盘否定正是传统中比较糟糕的部分,或者说是一种最坏的传统,偏激的传统。在向西方学习中也存在一些值得研究的现象。例如,在青少年教育中,中国和美国有很大差别。究竟哪一种好呢?有一些中学生想玩不想学习,在父母和老师的管教下感到不自由,要脱离家庭和学校,自己去找工作。把工作想象为自由的天地。经过若干年的挫折以后,感到缺乏知识不行,然后重新学习。西方成人教育也就因此而很发达。这好还是不好呢?朱熹的知先行后,先学习后工作,好不好呢?或者各有利弊?这都是需要研究的。
总之,对中国的传统,与对西方文化一样,都要进行切实的分析,既不能全盘否定,也不能全盘照搬。现代中国人应当坚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汲取古今中外的优秀文化成果,创立自己的新文化,创造有民族特色、有时代特点的崭新的文化。
来源:周桂钿. 中国传统哲学(第2版)[M]. 北京: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162-1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