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意识与国家意识之源：祖先意识和图腾意识

《中国美术报》第119期 学术月刊

中华民族意识与国家意识之源

□ 陈望衡

【编者按】本期学术月刊针对当前国家意识、重大题材、现实主义美术创作等热点问题进行讨论。陈望衡的《中华民族意识与国家意识之源》讨论的是中华民族意识的起源和形成问题；董雷的《主流价值观的回归与重建——新现实主义美术的当代叙事》从新现实主义的角度，结合重大题材美术创作，对当下的现实主义美术进行了较为充分的论述；吴达立的《精神的休憩家园：和平乡的Kala 艺术学院》从印度审美传统的视角向我们讲述了Kala 艺术学院的历史环境和教学，十分有趣。

“中华文明五千年”绝非虚言中华民族起源八千年历史，但需要补充的是，这一结论的着眼点主要是物质文明，如果从精神文明维度来探索中华文明之源，中华文明当再往上推三千至四千年。

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并不同步。精神作为意识，它的产生比社会生产关系、社会制度要早得多。那么，什么样的意识与民族、国家的形成相关联，它的实质为民族意识还是国家意识？笔者认为，主要是三种意识：祖先意识、权力意识和图腾意识。

祖先意识是族群团结的精神纽带

祖先意识的基础是血缘意识，血缘本为自然之缘，当其上升到社会层面，就超越其自然性而具有文化性。寻祖，一直往上推，会找到“共祖”。共祖认定，族群自然成立。

中华民族有着强烈的祖先意识。“三皇五帝”就是中华民族的共祖。《山海经》列有炎帝、黄帝多个谱系：“炎帝生节竝，节竝生戏器，戏器生祝融，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共工生术器，术器首方颠，是复土壤，以处江水。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鸣，噎鸣生岁十有二。”“黄帝生苗龙，苗龙生融吾，融吾生弄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牝牡，是为犬戎。”“黄帝生骆明，骆阳生白马，白马是为鲧。”“黄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处韩流。韩流……取淖子曰阿女，生帝颛顼。”从这些谱系看，诸多少数民族也是炎帝和黄帝之后。

地下考古最感兴趣的莫过于寻找“三皇五帝”存在的实物，其中最为重要的是都城和宫殿遗址。这些，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果，考古界已经找到多处疑似黄帝的都城和疑似黄帝宫殿的遗址。学界基本认定，黄帝是存在的，它不是一个人，而是这个族群联盟好几代首领的共名。

寻找黄帝族以及黄帝国的存在，寻找黄帝都城宫殿遗址固然重要，但是寻找体现中华民族祖先崇拜的精神载体同样重要。史前考古，发现诸多人物雕塑。虽然不是所有的人物雕塑都是祖先崇拜的体现，但红山文化女神雕塑其意义可以考虑为祖先崇拜。考古学家苏秉琦先生说：“女神是由5500年前的‘红山人’模拟真人塑造的神像（或女祖像），而不是后人想象的‘神’。‘她’是红山人的女祖，也是中华民族的‘共祖’。”联系红山文化存在着祭坛等礼仪设施遗址以及诸多精美的玉制礼器，我们不仅有理由认定红山文化存在过中华民族的一个早期分支，而且存在过一个由他们建立的国家。红山文化当时还是母系氏族社会，故祖先神是女性。晚一些的凌家滩文化、石家河文化出土了玉质人物雕塑，均为男性，它们都是祖先神，也许这个时期，中华民族已进入父系氏族社会了。

战国时期的龙形玉璜

权力意识是族群存在最重要的精神支柱

权力或权威意识是族群以及国家存在最为重要的精神支柱。权力或权威意识不只是体现在实际的生活中的各种不平等，还体现在信物的拥有上。权力或权威的信物，不具实用功能，通称为礼器。

史前考古发现，在距今约7000年至4000年前，已有体现权力或权威的信物存在。这里，特别重要的是彩陶、蛋壳黑陶、玉器。彩陶乃陶坯赋彩后烧制而成。彩陶的出现当为礼器之始。彩陶最早出现在大地湾文化中，距今7000年，彩陶的全面兴起是在距今7000年至5000年的仰韶文化，巅峰在距今5000年至3000年的马家窑文化。蛋壳黑陶产生于距今4600年至4000年的龙山文化中。蛋壳陶杯厚度不过0.2至0.5毫米，黑晶发亮，也是礼器。玉器是礼器之最。距今5000年出现繁荣，突出代表为红山文化。稍晚，南方玉器也出现繁荣，主要代表为凌家滩文化、石家河文化和良渚文化。良渚文化中的玉琮，造型为外方内圆的柱状体，体现出天圆地方的观念。四周刻有兽面纹或神人兽面纹。玉琮既是神权的象征，更是王权的象征。也许它就是最早的玉玺。

图腾意识是民族认同的标志

图腾意识是一种全人类几乎都有的意识。图腾的基本性质是对民族的认同。图腾是民族的标志。中华民族史前的图腾很多，这源于当时的中国大地上，存在着诸多的族群，几乎每一族群都有自己的图腾。诸多的图腾中，花，也许最具亮色。花的造型，以大地湾文化彩陶上的花叶纹最为舒展，而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彩陶器上的玫瑰花瓣纹则最美丽。此种造型，在大汶口文化中也有发现。正是因为爱花，中华民族才将自己的民族定位为“华”，而将自己居住地的一座高山称为华山。

随着民族的不断联合，图腾也出现融合。最后，以龙凤为最主要的图腾。最早的龙造型是辽宁阜新查海村发现的石砌龙，长达19.7米，距今8000年。红山文化三星他拉遗址发现的玉龙最接近后世龙形，距今5000年，现用为华夏银行的标志。龙形文物的出现一直延续到文明时代。

汉画像石 羽人龙虎朝拜至尊

河南濮阳西水坡仰韶文化遗址发现的一座墓葬，墓主人身右有蚌壳摆塑的龙。这是第一次发现龙形物作为人物的陪葬，显示龙与人物的特殊关系。此墓，学者怀疑是五帝之一的颛顼的墓，如果属实，则龙在仰韶文化时期就已经是帝王的象征了。

凤的原型主要是鸟，人们对于鸟的认识与喜爱，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的早期。距今9000年的裴李岗文化贾湖遗址，发现有用鸟腿骨做成的笛子，具五个音阶，竟然能吹奏出现代乐曲。此笛制作反映当时已经具有很高的文化水准，不排除有类似国家的社会形态存在。

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彩陶上有太阳鸟纹。鸟在太阳之中，这与传世神话相切合，足已见出史前初民对鸟的崇拜。河姆渡文化上象牙蝶形器上的鸟纹、马家窑彩陶的鸟纹均有长尾，具凤凰的基本形态，马家窑彩陶上还出现双凤对飞和绕飞的图案，见出鸾凤和鸣的意味，与现代凤凰文化相联通。红山、良渚、凌家滩、石家河的玉器，均有鸟造型。最美的凤当属石家河文化湖北天门县罗家柏岭遗址出土的玉凤，距今4000年，此造型与商代殷墟发现的玉凤非常切合。

史前的中华民族将本民族最重要的精神赋予龙凤图腾中华民族起源八千年历史，于是，龙凤就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旗帜。

中华民族精神文明的创建延续近万年的历史，史前段成就最为斐然的是距今7000年至5000年的仰韶文化。中华民族，以及中华国家，主要形成于这个时期。中华民族始祖炎帝部族主要活动于仰韶文化的前中期，黄帝部族在与炎帝部族实现统一后，主要活动于仰韶文化的中晚期。仰韶文化之后主要是龙山文化（陶寺文化属于龙山文化），龙山文化已出现青铜器，为铜石合用的时代。中华民族的始祖尧舜禹活动于这一时期，这个文化时期存在仅数百年，因为很快夏代开国了，中国的文明时代开始，太阳从东方升起了。

（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