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天地立心”是一种怎样的误解?
第一句“为天地立心”。目前有一种比较流行的解释,认为天地没有心周易为天地立命,但人有心,因而人的心也就是“天地之心”;“为天地立心”就是发展人的思维能力,以理解自然界的事物和规律。这是一种误解。
首先,“天地”一词并不专指自然界。儒家经典《易传》中有一个关于天、地、人的“三才”宇宙模式,表明古人倾向于把天、地、人看作一个整体。“天地”有“天地之间”的意思,既包括自然界,也包括人间社会,故“天地”一词的确切涵义要根据文本的上下语境加以研判。在“四为句”的语境中,“天地”应当指人间社会,而不是指自然界。有时张载把指称社会的“天地”也称作“天下”,故“为天地立心”也可以称作“为天下立心”。 其次,“为天地立心”的“心”有别于“天地之心”的“心”。“天地之心”一语见于《周易·复卦》。
张载是著名的易学家,他认为,“天地之心惟是生物。”这里的“天地”,是指自然界。显然,“天地之心”指天地创生万物的力量,其中似乎体现出天地的一种心意。但应注意,生物之心是天地所固有的,无需人来“立”,否则将不恰当地夸大人的力量。据此,张载“为天地立心”的“心”,一定是不同于“天地”生物之“心”的另一类“心”。对此,当时的二程兄弟看得很清楚,说张载《西铭》“立心,便达得天德”,认为《西铭》是要为社会确立精神价值。 其实,“为天地立心”的“心”,正是指人的精神价值,进而“为天地立心”就是要为社会建立一套以仁、孝、礼、乐等道德伦理为核心的精神价值系统。张载在其著作《经学理窟》的《气质》、《义理》以及《正蒙》的《诚明》等篇中,对“立心”的涵义、方法等内容有不少具体的论述,如果视而不见,对“立心”的理解就会脱离张载本人的言说脉络,流于臆解。归纳张载的看法,所谓“立心”就是“立天理”(仁孝之理)之心,因为天理“能使天下悦且通”,从而使“天下”(社会)乐于接受仁、孝、礼、乐等道德伦理价值。如此看来,“为天地立心”的意涵很清楚,其重点既不在自然观,也不在认识论,而在精神价值论。
第二句“为生民立命”。“生民”指民众周易为天地立命,“命”指民众的命运。这里涉及儒家一直关注的“安身立命”问题,也涉及不同的命运观问题。历史上长期流行的是命定论,认为人生只能消极地听凭命运的摆布。史称,张载“喜论命”,他继承思孟学派的“天命”观和“正命”观,并作了新的发挥。张载区分了人的两种不同命运:一种是“求”而不能“得”的,也就是不可控的,主要指死生、富贵等;另一种则是“求”而能“得”的,也就是可控的,主要指道德、精神等。张载积极主张“顺受其正”,“修身”以“立命”。就是说,只要通过自己的道德努力,人就能够在精神价值方面掌握自己的命运,做到“命立”而“心诚”,确立有意义的人生。因此,“为生民立命”就是要教育民众,使他们自觉地对自己的命运方向做出选择,以确立生活的精神价值和意义。
第三句“为往圣继绝学”。“往圣”,也称“去圣”,指历史上的圣人,在张载的语境中具体指孔子和孟子。儒家所谓圣人,其实就是指人格典范和精神领袖。“绝学”,指中断了的学术传统,也就是所谓“道统”。宋代理学家普遍认为,儒家学统或道统自孟子之后便“学绝道丧”,完全中断了,所以要努力加以恢复。张载继承“绝学”,著书立说,却并非照搬前圣,而是力求创新,在他的学说中有不少内容是“六经之所未载,圣人之所不言”的。
第四句“为万世开太平”。“太平”、“大同”等观念,是周公、孔子以来的社会政治理想。至北宋时期,以范仲淹、李觏等人为代表的政治家和思想家都为朝廷提出过“致太平”的主张。张载不局限于当代的“太平”秩序,而是以更深邃的视野关注“万世”的“太平”基业问题,这体现了他的远见卓识。 对“四为句”的理解,不能脱离宋初的建国背景和理学家的问题关切。赵宋统治者总结前朝长期分裂的经验教训,为了重建社会秩序,确立了“以儒立国”的国策。在这种政策环境下,以张载、二程兄弟等人为代表的北宋理学家的最大关怀,是为儒家所追求的理想社会秩序奠定永恒的精神基础,而不是认识“自然界的规律”。 总之,“四为句”涉及精神价值、生命意义、学统传承、社会理想等多方面的内容。这可以视作张载一生抱负和理想的概括,同时它也是当时知识分子精神追求和社会担当的心声。
我们可以把张载的“四为句”翻译成现代汉语: 为社会重建精神价值, 为民众确立生命意义, 为前圣继承已绝之学统, 为万世开拓太平之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