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四书精读”选修课，你怎么看？

9月28日是孔子（前551-前479）诞辰，而我今年是第五次上“四书精读”选修课了，刚巧9/27有课，所以我又以自己的方式给孔子过生日。

图1 我2022/09/27“四书精读”课件首页

又早一点到教室，点开喜马拉雅频道中薛红女士朗读的《史记·孔子世家》，重点听第一段。此段讲述孔子的出身与得名，我此前已布置了两次作业，让同学们录制自己从头朗读《孔子世家》的音频，时长从一分钟延长到两分钟。现在再听，也是在践行“温故知新”，而这四个字就源自《论语·为政》：“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此前，我在9月13日的“四书精读”第一次线下/课堂教学课上，就以“开场白”方式说明了我当初“为什么”要开设这门选修课：①传承汉语——我们的母语，②延续中华文化——“为往圣继绝学”，③向古人借智慧，④开展素质教育……

“中华文化符号”的前三名分别是：汉语（汉字）、孔子和书法。被尊称为“张子”的张载（1020-1077），其“横渠四句”，每一句都是经典。2004年南京大学中文系90周年系庆之际，正在南京大学读博的我，亲耳听到龚鹏程提倡“向古人借智慧”，顿生醍醐灌顶之感，但不知多少人领会其中道理？“素质”和“素质教育”，到底又该怎么理解？

我以为，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作为“华侨大学文学院”的学生，要活出自己的特色，即，每当刷“存在感”时，至少要能够“准确而优雅地使用汉语”，另外还要有使命感和责任意识。“国立华侨大学”1960年建校于泉州，最早的一批学生就是“中文系”的——文学院就是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文革”后复校，有段时间就叫“中国文化系”。文学院所在的泉州，是国务院公布的首批“历史文化名城”之一，也是首批“东亚文化之都”之一，去年又名列“世界文化遗产”名录——2020级的同学现场经历此盛事，其情其景应该记忆犹新。这一切，“文化”是核心词。

华侨大学的校训是“会通中外，并育德才”。“四书”无疑是“中”的重要内容。“德”从“惪”，而“惪”从“直”，“直”的小篆字形“从乚、从十、从目”，许慎因此解释“直”为“正见也”，徐锴曰：“乚，隐也”，段玉裁解释“从十目乚”：“谓以十目视乚，乚者无所逃也。三字会意。”可谓切中肯綮。此字意在强调“慎独”，即人前人后一个样，与《大学》篇强调“意诚”，异曲同工。孔子晚年高足、《孝经》作者曾子就说：“十目所视四书五经与孔子无关，十手所指，其严乎！”“直”有时通“德”，比如郭店楚墓竹简《唐虞之道》20：“上直（德）受（授）贤之胃（谓）也。”

图2 小女在华侨大学文学院林秀华文科楼一楼大厅院训前留影

华侨大学文学院的院训是“修身明道，温故知新”，“修身”二字出自《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耳熟能详的这段文字，说出了“大学之道”以及追求，但根本在于“从自己做起”的千古道理。“富润屋，德润身”，“修身”的人肯定自带光芒——我们不能仅仅满足于或只忙于把自己捯饬得漂漂亮亮、光彩照人，而要做到内外兼修、秀外慧中。朱熹仰慕的程颢（1032-1085），号“明道”，世称“明道先生”，不是巧合，而是实至名归。

华侨大学校训“会通中外，并育德才”，于华侨大学校庆40周年（即2000年）之际，由“国学大师”季羡林（1911-2009）亲笔题写，据说这是当年校庆的一大盛事。无论“南饶北钱”还是“南饶北季”，南方学术界的泰斗都是“国学家”饶宗颐（1917-2018），而华侨大学文学院的院训，就由落款其号“选堂”的饶宗颐于辛卯年即2011年题写。季羡林和饶宗颐，其地位与声望可以想见，二人可谓中国的“文化名片”，他俩的墨宝同时出现在华侨大学校园，文学院的师生何其有幸！我们有没有“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读到辻本雅史著、邢永凤译的《日本近世的“四书学”》（2018年《日本学研究》第29辑），我很有感慨，毕竟我从事古汉语教学多年，尤其我2017/09-2018/09在东京大学（本乡校区）访学，真切感受到了日本浓浓的“四书”气息。2020年由中山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拙著《东京汉文碑》，我特意选用了汤岛圣堂大成殿屋角作为左页眉，也是一种无言的表达。

我遗憾至今没有到过山东曲阜的孔庙，但我有幸曾经两度走访汤岛圣堂。这源于2018年4月22日的“孔子祭”。为了“踩点”，先于4/8到访位于昌平坂的这个文化名胜。初见，有被“惊艳”到。相比泉州府文庙，其规模和完善程度等，都高出一大截。

图3 拙著《东京汉文碑》左页眉所配照片——东京汤岛圣堂大成殿屋角

汤岛圣堂也称“昌平坂学问所”，“昌平”就得名于《史记·孔子世家》首句：“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它是日本德川幕府直辖的高等学校，是江户时代儒学教育的最高学府。前身为林罗山建立的弘文院。1691年德川幕府授权林氏家族指导祭孔，并将弘文院收归幕府直接管辖，改此名。1793年幕府规定，招收幕臣子弟，培养辅佐藩政的幕僚和实务人才；教学内容包括四书、五经、三礼、历史（《左传》、《史记》、两汉书、《通鉴纲目》）、诗文，教材以朱熹的著述为主。幕府末期对课程进行部分改革，除经学科外，还设置日本史、刑政史、中国史等学科。学生可根据自己的志愿和学习能力选科。计划增设天文、地理、算术、物理等实用性课程，但尚未实行，幕府即被推翻。明治维新后，改名“昌平学校”。

中日历史上都用过“正德”这个年号，在日本“正德”指1711-1716年，是日本中御门天皇曾经用过的年号之一。“正德之治”，指德川幕府第六代将军德川家宣（1662-1712）和第七代德川家继（1709-1716）的时代，以儒者新井白石（1657-1725，名君美）为中心所实行的文治政治，它使日本社会逐渐稳定。这场17世纪末至18世纪初的“正德”年间改革，其策划主持者新井白石，是日本近世著名的政治家、经世家和学者。新井白石的老师是木下顺庵（1621-1699），新井白石是“木门十哲”之首。新井白石陪“太子”德川纲丰读书，以及后来任“将军”德川家宣的家臣“文学侍讲”，他都侧重选讲儒家经典，比如《资治通鉴纲目》和《大学衍义》。

新井白石的老师木下顺庵，是朱舜水（1600-1682）在日好友。朱舜水被认为是“全日本最受尊敬的中国人”，甚至有人说，在日本人心中，朱舜水就是“日本孔子”。难怪去世230周年后，“明治四十五年的六月二日”，“朱舜水纪念会”还在今东京大学农学部立起“朱舜水先生终焉之地”纪念碑。

《资治通鉴纲目》，是大儒朱熹(1130-1200)携弟子赵师渊(约1150-1210）在《资治通鉴》的基础上，参考其他史书，更正《资治通鉴》的谬误，补充其缺漏，删繁就简，将原294卷的内容，缩编成59卷的精华，讲述了自战国至五代（前403-959年）的华夏历史。虽具体成书时间不详，但却悄悄传到了日本，且被奉为宝典。《大学衍义》，是继朱熹之后的理学正宗传人、南宋理学家真德秀（1178-1235）的政治哲学著作，共43卷。当时宋理宗荒于国政，奸佞用事，作者借《大学》之义，援引儒家典籍和史事，并附己说，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以倡明君主为治之理。全书以“帝王为治之序”、“帝王为学之本”、“格物致知之要”、“诚意正心之要”、“修身之要”、“齐家之要”为纲目，目中又有细目。它是对《大学》思想的发挥，故名“衍义”。据拙著《东京汉文碑·胞衣冢碑》，德川家宣“博涉经史四书五经与孔子无关，尤好《通鉴纲目》，循环听讲者三，如《大学衍义》，手自加朱批。君美侍讲，公朝衣耸听，凡千二百有九日如一日，其好学蓋如此。是以政治清明，制度、文物之美，虽唐宋明主，葢不之过也。”如此看来，“正德之治”的出现，德川父子二人的“善政美行”中，包含了多少中国儒家元素。朱熹与真德秀有师生关系，且此二人都与泉州有缘，尤其朱熹的母亲还是歙县人，与我是老乡，所以，在东京文京区根津神社读到《胞衣冢碑》，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涌上心头，至今难以忘怀。

知道“学习院大学”得名于《论语·学而》首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是一回事，慕名而走近并走进学习院大学，又是另一回事。原计划逛了这所学校，再去附近另外的大学看看的，结果一整天泡在了学习院大学，几乎将每个角落都走到、看到，直到夜幕降临，才依依不舍离开。该校图书馆当时正在装修，我无缘进去，但得见位于其门前的“鸟鸣山更幽”石碑，也算是捡到彩蛋了吧。该诗句作者是南朝梁诗人王籍，他因其《入若耶溪》一诗而享誉诗史。其上句“蝉噪林逾静”，也一样令人遐想。但“学习院”的“习”繁体是“習”，其“羽”及其本义，与这句诗中的“鸟”字，简直是相得益彰的绝配；此石碑，不仅“此时无声胜有声”，而且比“保持安静”或“请勿喧哗”的提醒语，更显文化韵味。

图4 日本学习院大学图书馆前“鸟鸣山更幽”石碑

不同于学习院大学的“皇家”背景，简称“二松”的二松学舍大学是一所以文学享誉世界的“私立”大学，其前身为1877年三岛中洲(1830-1919）创立的汉学塾——该校创办者三岛中洲与重野安绎、川田甕江并称“明治汉学的三大文宗”。“时举世趋西学，先生深忧之”，于是他在明治十年创立二松学舍。他曾致信被誉为“日本近代企业之父”的涩泽荣一（1840-1931），说自己创校心路。三岛中洲比涩泽荣一年长十岁，二人有深交。三岛死后，涩泽任舍长（理事长）。

著有《论语与算盘》的涩泽荣一将出现在2024年新版的1万日元纸币上。在他古稀之年，画西洋画的小山正太郎给他画了一幅静物为贺：线装本《论语》、算盘、高筒礼帽、朱鞘的刀。题记曰：“以《论语》为基础经营商事，执算盘说士道，非常之人，非常之事，非常之功。”涩泽本人做解说：刀表示他从小练剑术，懂武士道；礼帽表示他重视绅士的体面，有立世之心；《论语》和算盘表示他将生意的基础置于《论语》之上的信念。三岛中洲看了这幅画，特意为涩泽写了一篇《论语算盘说》。

创办人深厚的儒学及汉学素养决定了二松学舍的教学特点和发展方向。根据《二松学舍百年史》介绍，其塾名来源有二：其一是来自中国唐代儒学家、文学家韩愈的《蓝田县丞壁记》中的“对树二松，日吟哦其间”；其二是学舍庭中有二棵象征坚贞不渝节操的松树。“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同师为朋，同志为友。”“仁”中有“二”，求学与治学的最终目的何在？所有关系皆由“己”与“人（别人，他人）”二人构成。这些道理，或许是中洲三岛毅给自己的汉学塾以“二松”命名的灵感与出发点吧？

《左传·襄公24年》有载：“豹闻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幸好稍纵即逝的“子曰”被孔门弟子记下并流传下来，我们才得以知道文武兼备的孔子其思想之平实与深邃。历久弥新的孔子不仅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级名人。网传世界教科文组织曾评出“世界十大文化名人”，他们是孔子、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哥白尼、牛顿、达尔文、培根、阿奎那、伏尔泰、康德。孔子被列为“世界十大文化名人”之首，其实是按照时代先后顺序，但孔子是唯一的中国人，所以中国在进行“文化输出”，总打“孔子牌”。

孔子学院，在东亚汉字文化圈首先出现。2004年11月21日，全球第一家“孔子学院”在韩国首都首尔挂牌成立。日本的第一家孔子学院，是位于古都京都的立命馆孔子学院，于2005年10月1日正式启动，迄今多次被孔子学院总部评为“世界先进孔子学院”。源自1869年的立命馆大学是关西著名“私立”大学，“立命”这一名称取自《孟子·尽心（上）》：“夭寿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亚圣”孟子是“至圣”孔子的“铁杆粉丝”，请看《孟子·尽心（下）》：“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为往圣继绝学”的心态，是否天地可鉴？

图5 小女2018年8月8日在京都立命馆大学留影

读着不同出版社陆续出版的好几版《四书章句集注》与《孔子家语校注》，我还有时抚摸下手边的第一本“四书”——文白对照表《四书集注》（1992年海南出版社出版，定价14.8元）。这本我自己拥有的第一本“四书”，其来历记忆犹新。我1995年从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后，当时供职的单位——安徽省徽州师范学校语文组，于1996年10月16日，安排大家在一个饭店聚餐，饭后又到附近的书店买书，规定每人可以买一本不超过50元的书，由语文组统一付钱/报销。选择范围有限，我找来找去，权衡再三，挑中这本。此书也是我“老友”了。

图6 陪伴了我二十多年的《四书集注》（封面）

适逢孔子2573岁生日，又忆起2007年，初到华侨大学时，被安排第一次上课的教室在敬萱堂。提前一天去踩点，无意中发现《敬萱堂记》，被开头的“孔夫子重孝悌、申教化”吸引，被施子清的文笔、书法尤其深情所打动，于是最后有了《华侨大学侨捐工程碑刻评说》（九州出版社2016年）一书。偶然中都有其必然性，信然。

刚刚结束的“四书精读”课堂上，让翟天齐同学上台分享“孔子子姓”，华梓成同学则分享“孔子与临濮传芳”，都是纪念孔子的特殊方式。现在，选发黄乐为同学分享的朋友圈（我鼓励同学们“四书精读”课当天自愿分享朋友圈并截图上传至课程群），以飨读者，谨祝孔子生日快乐！

图7 华侨大学中文系学生黄乐为分享朋友圈纪念孔子诞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