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秋拍预览|《浮光掠影看平生》之溥儒掠影
《浮光掠影看平生》是启功先生的杂文集,内中辑录了先生数十篇文章,分为上中下三个篇章,辑为记人、写艺及漫谈三个类别。
此书春节购于合肥城隍庙一家二手书店,当时挑着读了几篇,觉得蛮吸引人,然后实在因为手头书债太多,又不断的买些新书进来,它就渐渐被挤到了书架的里边,搁置了。
启功原是清皇族血统,祖上为清世宗雍正皇帝之子——就在电视剧《雍正王朝》里,那个毫无野心的和亲王爱新觉罗 · 弘昼。至于弘昼究竟如何、后又如何,我未细读过这段史书,也说不出个来龙去脉。
启功老先生的高祖,从皇族中分府出来,曾祖应科举入了翰林,还做过学政以及地方科举考官。所以,启功先生说自己一族,虽贵而非亲,在一般亲贵的眼中,不过是“旗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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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功先生因为家学传袭以及特殊身世,一生中得以与中国艺术领域(尤其是传统国学)的诸多大家都有交集,更是常常亲身受教。这本书,让我们从文字中,领略了新旧交替社会历史阶段的那些名士风范。
安徽博物院往年曾做过一个来自吉林省博物馆的交流展,《南张北溥——风流清逸、萧疏奔放》。其中“风流清逸”说的是溥儒先生,“萧疏奔放”描述的则是张大千先生。吾虽不懂书画,但在欣赏南张北溥画作中,亦能比较出二位大师迥然不同的画风。
溥儒先生画作《群峰积雪图》(图片来自安徽博物院官网)
溥儒先生亦出生皇族,全名是爱新觉罗·溥儒,字心畬。他的祖父,就是晚清时期的权臣恭亲王奕訢。
溥儒先生家中行二,庶出,虽无缘世袭王爵,但作为前朝遗贵,民国时期依然家道丰厚,其本人亦醉心于艺术,终成一代书画名家。
溥儒先生将家藏书画名品常为所用,细心揣摩。故而他的画作,更多地显现出“学院派”的工整细致、温润秀雅。
爱新觉罗·溥儒,字心畬
启功先生在《溥心畬先生南渡前的艺术生涯》一文中,详记了自己受教于溥儒(心畬)先生的经过与师承所得。启功首先推崇这位先生的诗学修养,然后再说到他的渊博学识与艺术品味。
自古书画不分家,在启功先生来看,心畬先生的书法功力比画法功力要深的多。启功先生还引用了清代赵之谦评当时篆刻印人的造诣时,有“天几人几”的说法,也借用过来谈心畬先生的书画:“画的成就天分多,书的成就人力多”。甚至心畲先生自己也曾自评:“与其称我为画家,不如称我为书法家;与其称我为书法家,不如称我为诗人;与其称我为诗人,不如称我为学者”。
古人向来诗书画并为一体,在启功先生受教于各名师的学习时,老师们的教导不约而同:画不用多学,诗做好了画自然会好。
启功先生谦逊地回忆:初时并不以为然,直到半生后,重拾画笔,画些小景时,这厢画完了,那边诗也有了,这才自忏当年对先生们的教导半信半疑。
启功先生更是记录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自己亲身经历了“南张北溥”之间一场轰轰烈烈的会晤,在这里抄录下来以馈诸友。
“那次盛会是张大千先生来到心畬先生家中做客,两位大师见面并无多少谈话,心畬先生打开一个箱子,里边都是自己的作品,请张先生选取,记得大千先生拿了一张没有布景的骆驼,心畬先生当时题写上款,还写了什么题语我不记得了。一张大书案,二位各坐一边,旁边放着许多张单幅的册页纸,只见二位各取一张,随手画去。真有趣,二位同样好似不加思索的运笔如飞,一张纸上或画一树一石,或画一花一鸟,相互把这种半成品掷向对方,对方有时立即补全,有时又再画一部分又掷回给对方。大约不到三个多小时就画了几十张,这中间,还给我们这几个侍立在旁的青年画几个扇面……那些已完成或半完成的册页,二位分手时各分一半,随后补完或题款。”
看完这段,想必读者心中,也会油然升腾起一股畅快感。这是艺坛一场无需分出输赢高下的“交战”,二位大家你来我往,共同创作,以画艺相交,在此时,其他话语必是画蛇添足。启功先生说,这是他平生受到最大、最齐的一次教导,让人茅塞顿开。
张大千
当然,张、溥二师的晤面,也非每每如此波澜壮阔。从我闲读的一些杂书记忆中,二位大师自相识之后时有会晤,相互倾慕,并时常雅聚合作成画。甚至在南渡台海之后,二人与黄君璧被合称为“渡海三家”,也时有相聚。
细想起来,溥心畬这位自称“旧王孙”的前朝遗贵,他的一生颇多戏剧性,真堪是可编写成一部剧来演的。
说到诗书画,在《谈诗书画的关系》一文中,启功先生认为:“诗”的含义最初不过是徒歌的谣谚或带乐的唱辞。在古代由于它和人们生活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又发展到政治、外交领域中,起着许多作用。再后来,又被人出于政治的目的,硬把古代某些词辞解释成含有“微言大义”的教条,从而上升成儒家经典,于是一个简单的“诗”字,被扣上过几层帽子,“诗”从基本意上升成为从哲学、美学角度而论,成了美的极高代称,甚至可将书与画也包罗进去,加上“诗一般的”美誉。但诗与书的关系,远远比不上诗与画的关系深厚。
按启功先生的论述,书法不能脱离文辞而独立存在,文辞必然要通过书法显现出来。诗与书是相辅相成的,但彼此之间相互依托的关系必须有个适合国学经典扇子画,什么诗文配以什么书体,文辞与书法之间不可违和。启功先生甚至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将之比如:用一个出土的瓷虎子摆在案上插花,在懂得古器的人看来,究竟不雅。
至于书与画的关系,老先生诙谐的说:“这是一个大马蜂窝,不可随便乱捅”。纵使不能捅,但因为题目谈的是诗书画,又不得不提出自己的观点,只好谦逊的表示纯粹个人私见,并不想“执途人以强同”。
他认为,书与画不为同源,应为同“核”,即拥有相同的审美标准、相同的表现手法和互相之间敏感的联想关系,以及带有本民族共同认可的传统符号。也就是一个民族文化艺术上由于共同工具、共同思想、共同方法、共同传统所合成的“信号”。
而诗与画的关系,老先生认为他们像是同胞兄弟,他们共同的母亲就是生活。这一点对我则是一说即通的。
香菱学诗
《红楼梦》第48回描写香菱学诗那一节,黛玉将唐代诗人王维的五言律借给香菱学习,并用红圈点画出一些必看的诗。
香菱拿了诗便回到衡芜苑诸事不顾地认真读起来。不日,香菱去黛玉处还书,黛玉问她可领略了些滋味儿没?香菱道:“领略了些滋味,不知可是不是,说与你听听?”黛玉说,正要讲究讨论方能长进,你且说来我听。
香菱于是说: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如《塞上曲》一首,“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 “圆”字又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着这景的,如果再找两个字替换,竟再也找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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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论诗与画的关系时,启功老先生说到,史上评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句名言,因而产生了联想。 是的,每读王维《塞上曲》,脑海里也总会呈现出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画意,倒像是自己真的面对大漠戈壁深有同感似的。
在诗与画的关系中,还有一种是画面境界会因诗而丰富提高,诗又是对画面意境的补充,从而唤起旁观者的联想和共鸣。如此我便明白了,何以世人常在画上题诗,原来此中有深意,皆在不言中。画中题诗,诗中见书,诗书画因为共同的内核,而如此轻巧的自然融为一体了。
启功先生对书法的论道,则又从实实在在的笔顺、结构(结字)等要点逐一论述,其具体仿若我一个小学生正襟危坐在课堂上,听老师说、看老师在黑板上板书一样细致。先生书法之论既非馆阁体亦非九宫格,而是独创一套“58黄金分割法”,听之细解却有独到字形之美。读完若有领悟,恨不能马上取纸笔墨来练,眼看着书法上就要大有精进似的。
提及启功老先生在书画界和文物收藏界的名气人尽皆知,特别是他率直刚正、儒雅大方、幽默风趣的个性,又常为人津津乐道。
前些年国学经典扇子画,获赠一幅启功先生所写“春风一路”的宣纸印刷版条幅, 多年来一直在屋里挂着。他的书体自成一家,“春风一路”四字舒朗有致,行笔虚实相配,时见“飞白”,字体行中带楷,真的是儒雅清逸。对于我这外行来说,字字认得,可读,可思,可悟,便是其味无穷了。
书里中篇及下篇的内容,我读起来较为吃力认真,许多涉及书法、集注、释疑的篇章,阅读时即便全神贯注也不得章法、不明所以,足可见余学识浅薄。相对来说,还是看写人记事的那些文章,更有趣味一些。
关于本书的书名《浮光掠影看平生》,来自启功先生在北京师范大学居住的小楼,先生将此楼起名为“浮光掠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