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节俗文化的现代转化之道
中国传统节日,形式多样、内容丰富,是中华民族悠久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对于中国传统节日文化的研究也一直是在探索的道路上,尤其近些年来关于中国传统节日的书籍刊物相继出版与发行,内容多为选取传统节日,分别介绍其源流、演变、习俗、传说等,也有选取古代诗词与节日习俗合为一编者。这些书或系统描述了节日的面貌,或考察了节日风俗,可谓百花齐放,但就研究方向来看,多是从认识节日或描述节日演化的角度去拓展,缺少对历史根脉的梳理,以及对今日传承开发思路的探索。近日,在读完黄意明和孙伯翰所著的《与时偕行:中国传统节俗文化的现代转化》一书后,却颇受启发。此书其中五个章节以深刻而扼要的方式,拈出清明、端午、七夕、中秋、重阳五个传统节日的文化核心内涵,全面阐述了这些传统节日的历史演变轨迹和今日继古开新的转化之道,为中国古代传统节日在新时代下的发展方向提供了思路。可谓既全面关照到了中华传统人文价值之一脉相承性,又关注到节俗继往开来的可操作性。
对传统节俗的基本认知
中华传统节日感自然节律而起,孕人文精神而丰。《与时偕行》从考察古代经典和民俗事项入手,认为传统节日具有“放纵”与“节制”的双重功能,又结合中国古代哲学著作《周易》阴阳互根、对立转化的思想和相应的卦象义理,清楚地阐明了每个节日的连接交替过程,简单地说,五个节日分别具有这些内涵:
清明节——感受生命的踏青活动与缅怀往者的扫墓活动连接了生与死,而生死乃是一体之两面,与道之阴阳相通,故可将清明特征概括为“一阴一阳之谓道”。
端午节——一阴已生,阴阳相争,故端午的节俗多为竞技内容。虽然有相争的成分,但最后却由相争进入和谐,所以端午的特征是“从竞争到和谐”。
七夕节——涉及了两性关系,此时阳升阴降,阴阳不交,然牛郎织女神话故事却反其道而行之,寓示平日里对立分开的两性在此时得到了结合。另外七夕乞巧习俗,反映了中国古人对技艺的尊重,而技艺正是每个人的立身之本,故此节俗内涵可概括为“成家与立业”。
中秋节——涉及了月球的圆与缺,生命的永恒与死亡。人生的周期与月球的运转周期相似,生而又死,死而复生。中秋节,人间万家团聚,同赏月色,而月光普照,象征清净平等,因此可将中秋特征概括为“平等与团圆”。
重阳节——从卦象看一阳独存,众芳凋零,人生老境已至。与冬至对看,连接着阴阳的剥与复,生命的衰老及复归。故重阳登高升阳,节俗敬老。可用“避难—登高—尊高年与诗意人生”概括节令特征。
若以乾卦各爻之爻辞来解释清明、中秋、端午、七夕、重阳、冬至六个中国传统节日,也可得出类似的结论。每一爻都可喻示一个节日的内涵和功能,象征着自然界和人类生命的周而复始。清明对应九二,九二爻辞为“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一方面,“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象征着生命开始进入活跃阶段,年轻人开始追求事业,正与清明前后农忙的情境相对应,所谓“清明前后,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便是这个含义。另一方面,清明节也与九二之位置相对应,九二之下为“潜龙勿用”的初九,带着地下的气息,九二之上则生命开始逐步成长,这与清明节以祭祀仪式和踏青习俗连接死亡与生命相吻合。端午节对应九三,九三爻辞为“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君子整日对危险保持警惕,这样就会免于灾祸。可以理解为此时君子处于警惕之中,担心异常事件的发生,这与端午时节君子斋戒,并以斗争、镇压的方式禳解毒害的属性相对应,但保持警惕并采取镇压姿态的目的是为了预防不测以建立和谐,故而端午节俗在斗争最后也要进入到阴阳和谐状态。七夕对应九四,九四爻辞为“或跃在渊,无咎”。此爻中龙已入水,处在上升的状态,上升状态的个体需要两方面的基础,一是拥有美满幸福的婚姻,二是拥有一门可以安身立命的技术,这正对应了七夕的两个内涵,夫妻团圆与乞求技巧。中秋对应九五,九五的爻辞为“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此爻象征着人生中最好的阶段,对普通人来说,最圆满的人生应当是膝下有儿女,家庭团圆美满,身体健康。而对社会来说,最好的社会应该是人人平等,关系和谐。中秋有着团圆、平安、平等、和谐的内涵,因而此爻可以对应中秋。上九爻辞为“亢龙有悔”。事物发展,盛极必衰,此爻正象征着人入老年,虽然处在最高的位置上,但却已经是进入生命的后期,因而此爻恰与以老年人为中心的重阳节相对应,重阳的两个主要内容,登高避灾以求长寿,饮菊花酒祛疾皆是为了使老年人能延续寿命,健康地安度晚年。冬至则回到初九,此时贞下起元,一阳来复,新一轮生命又重新发动。
这个过程正与《周易》中“生生之谓易”的生命精神相呼应。宇宙间万物的变化都是由对立双方的相互作用所推动着,这就是“易”的哲学精神。既要区分出不同,但又需使对立双方归于统一。所谓“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阴阳相推,变在其中矣”(《系辞传》)。书中用“求同存异”“自强不息”“辩证统一”的周易运行之道巧妙暗喻每一个节日,展现了自然界此消彼长的转换关系与相济相摩的存在格局。书名“与时偕行”出自《易·损》彖辞:“损益盈虚,与时偕行。”意为变通趋时,根据时机作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这与中国文化经典强调的“素其位而行”“中行无咎”“通变成文”的“时中”精神一脉相承。“时中”的手段是“执两用中”,把握两端,求得平衡。“中”并非数学精确计算的平均数,而是随着环境情况的变化而把握的平衡点,所谓“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朱熹《中庸章句》)天赋予了万物气与理,也必然赋予了与之相符的使命,但使命的完成过程会遭遇不同的形势和环境,故而我们在看待传统节俗之时,不应仅仅局限于它的现象层面,更应该思考它背后深刻的哲学意义与创新精神,赋予其时代性的新形式,满足现代人的情感与心理需要。
节俗重建观念与具体实践
历史上节俗文化具有社会调节、审美、放松娱乐等多种功能,面对当今传统节俗逐渐失去影响力的现象,我们对此仅仅提倡知识性的了解或作口头的呼吁是不够的,还需研究节俗衰弱的原因,探讨振兴与重建的可能性。而对如何重建,作者认为:节日既应尊重人们长期生活所形成的的潜意识和集体无意识,更应该通变古今、与时偕行传统节日形式内容,顺应新时代和城市化的现实。我们需找到节俗发展的时代土壤,行乎当行,止乎当止,探索节日应当扮演的时代新角色,以便让传统节俗拥有经久不息的生命力。在《与时偕行》开篇绪论中,作者就传统节俗与文艺实践的互动关系,指出了传统节俗的仪式与表演特性,认为节俗不应仅存在于社会学、民俗学的研究领域,节俗活动本质上也是一种表演活动,与戏剧同宗同源,我们可以利用应用戏剧的形式建立新的节俗仪式,设立独特的戏剧语境,根据不同节日重建的目标及意义,设定属于节日活动的“剧本”,以节日为契机,解决个体、社会出现的某些问题。例如,清明节在农历三月,此时,自然界旧物已逝,新物方盛。因此,活动的内容也是与此相关的踏青祭祀。社会工作者和学校教师可借助社区与学校,搭建表演平台,用物件小品等表演与祭祀、清明相关的内容,借此传承先辈精神。端午节可普及全民体育运动,在竞技中学习,在保留竞争性的基础上增强娱乐性、团队合作性。七夕节可借助其文化氛围,在社区和学校开展手艺比赛和文艺表演,以培养工匠精神;此外,还可借此机会树立年轻人健康的婚恋观。中秋节也可开展戏剧活动,通过亲身参与表演活动,探索各自家庭问题的解决之道,以戏剧矛盾虚拟可能出现的真实矛盾及其解决方法。此外还可以结合每个节日的时令特点和文化内涵,组织诗词创作和欣赏活动,书中特意设计了很多活动,寻求艺术与传统民俗的结合之道。
诚然,我国地域辽阔,“百里不同风传统节日形式内容,千里不同俗”。传统节日在各地的内容和形式不可能完全相同,本书也不可能面面兼到。但就其现实性而言,已极大程度地落实到了社会基层的方方面面,尤其提出将传统节日与戏剧等艺术形式相结合的实践论,可操作性强,尤为难得。
中国传统节日,凝结着中华民族的精神和情感,承载着中华民族的文化血脉和思想精华,是炎黄子孙心中永远不能忘怀的文化记忆。“洋节”的盛行可以理解,但是传统节日的式微,却是不应该的。这不仅关乎本末,也关乎我们民族的文化之根。我们的传统节日,从立春到冬至,原始反终,体现着天人合一的思想,强调着人与万物之间的融合,那是中国人独特的生活方式。(作者系上海戏剧学院青年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