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济程门问学刘永济先生看书读书固属最要之事
刘永济程门问学
刘永济先生
看书读书固属最要之事，而读看之法，尤不可不先知。今于未写书之前，将看书读书之法，略说数句。
曾文正公家训有谕其子看书读书之语最好，今列在后面。但从前看读各书，现在有不相合处。
读书之法，看、读、写、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看者，如尔去年看《史记》、《汉书》、韩文、《近思录》，今年看《周易折中》之类是也。读者，如四书、《诗》、《书》、《易经》、《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譬之富家居积，看书则在外贸易，获利三倍者也；读书则在家慎守，不轻花费者也。譬之兵家战争，看书则攻城略地，开拓土宇者也；读书则深沟坚垒，得地能守者也。看书与子夏之“日知所亡”相近，读书与“无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废。
又有一缄曰：
汝读四书，无甚心得，由不能虚心涵泳，切己体察。朱子教人读书之法，此二语最为精当。
文正公解切己体察，乃以书中所说之理，于实际中体验出来，可以为行事之助也。其解“涵泳”二字最好，今录其语于下：
“涵泳”二字，最不易识。余尝以意测之曰，涵者，如春雨之润花，如清渠之溉稻。雨之润花，过小则难透，过大则离披，适中则涵濡而滋液；清渠之溉稻，过小则枯槁，过多则伤涝，适中则涵养而浡兴。泳者，如鱼之游水，如人之濯足。程子谓鱼跃于渊，活泼泼地；庄子言濠梁观鱼，安知非乐？此鱼水之快也。左太冲有“濯足万里流”之句，苏子瞻有《夜卧濯足》诗，有《浴罢》诗，亦人性乐水者之一快也。善读书者，须视书如水，而视此心如花，如稻，如鱼，如濯足，则“涵泳”二字，庶可得之于意言之表。
又英儒培根（Bacon）有论学一文（Of ），言读书之法分三种，皆以食物为喻。第一种书只须一尝（some books are to be ），第二种书则须急吞（ to be ），第三种书必须细嚼烂化（and some to be and ）。培根又解释之曰：所谓尝者，其书只有部分可读者也（that is, some books are to be only in parts）；所谓吞者，其书虽当读而不必过细者也（ to be read, but not ）；所谓细嚼烂化者，其书当勠力用心全部了解者也（and some few to be read , and with and ）。
培根所谓第一第二种者，即文正所当看之书也。其第三种则文正所谓熟读之书也。培根所谓细嚼烂化，即朱子所谓体察涵泳。可见读书之法，无论古今中外皆同，而求学者所当先知也。
今总上之意为一极括之语曰：
看书宜广，宜快，宜方面多。
读书宜少，宜熟，宜选择精。
书目分类，方法甚多，今为简便计，分为三类如下。
第一类 文学之部
既研究文学，当然自纯正文学入手，以次及于知识文学之书。诗于纯正文学为最高位置，又富于趣味，故又自诗入手。
诗类（词附入）
《古诗源》，清沈归愚选，篇幅短小，初学古诗者必读。
《唐诗三百首》，无名氏选，尚精粹，初学近体诗者必读。
《白香词谱》，清舒白香选，有词一百首，初学词者必读。
《玉台新咏》，南朝梁徐孝穆选，皆古诗，可补《文选》之缺，可读。
《花间集》，十国蜀赵崇祚选，为词书之祖，可读。
《绝妙好词》，宋周密选，亦尚精粹，可读。
《诗经》，孔子所删，《国风》及《雅》甚佳周易全解和周易折中哪个好，上古北方文学之代表也，必读。
《楚辞》，屈原及弟子宋玉、景差作，《离骚》及《九章》《九歌》甚佳，上古文学之代表也，必读。
《全唐诗》，有唐代诗人二千二百人，清康熙时印行，太多，可供参考。
《宋诗钞》，有宋代诗人八十四家，亦为康熙时印，太多，可供参考。
《陶渊明诗集》，晋陶潜作，种数多，有陶文毅公注本好，必读。
《李太白诗集》，唐李白作，种数多，有王琦注本，有正书局石印好，必读。
《杜工部诗集》，唐杜甫作，种数多，文瑞楼石印大字本好，必读。
《白居易诗集》，唐白乐天作，种数多，有一隅草堂石印好，必读。
《苏东坡诗集》，宋苏轼作，种数多，石印编年本好，可读。
《乐府诗集》，宋郭茂倩选，为乐府最完备之书，可读。
《黄山谷诗集》，宋黄庭坚作，种数多，石印影宋本好，可读。
《陆放翁诗集》，宋陆游作，种类多，用《剑南诗钞》好，必读。
《元遗山诗集》，金元好问作，可备。
《高青丘诗集》，明高启作，可备。
《吴梅村诗集》，清吴伟业作，可备。
《王渔洋诗集》，清王士祯作，可备。
《黄公度诗集》，清黄遵宪作，名曰《人境庐诗》，必读。
《丘沧海诗集》，清丘逢甲作，名曰《岭云海日楼集》，必读。
文类（骈散皆宜兼悉）
《文选》，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选，为总集之始祖，骈体多，可读。
《汉魏六朝百三家集》，明张天如选，太多，可参考。
《正续古文辞类纂》，清姚鼐及王先谦选，散体多，可读。
《韩昌黎文集》，唐韩愈作，种类多，赠序佳，必读。
《柳柳州文集》，唐柳宗元作，山水佳，必读。
《苏文忠公文集》，宋苏轼作，断论佳，可读。
《欧阳文忠公文集》，宋欧阳修作，小品佳，可读。
戏曲类（此类惟列传奇）
《桃花扇》，清孔云亭作，事实重要，可读。
《琵琶记》，明高东嘉作，宗旨平正，可读。
《牡丹亭》，明汤玉茗作，情趣高尚，可读。
《长生殿》，清洪昉思作，文字清丽，可读。
《元曲选》，明臧晋叔选，有元人杂剧一百幕，为戏曲最宏富之集，太多，可备。
小说类（普通习知者不录）
《古今说海》，明陆楫选，有作家一百三十五人，可参考。
《世说新语》，南朝宋刘义庆选，分三十八门，可参考。
《唐语林》，宋王谠作，可辅正史，可备。
《宋宣和遗事》，宋无名氏作，可备。
批评类（此类必兼习西洋文学批评之书则更有条理）
《文心雕龙》，南朝梁刘彦和作，为文学批评之杰作，可看，
《诗品》，南朝梁钟嵘作，统系好，可看。
《诗式》，唐僧皎然作，见解高，与《诗品》之篇幅皆少，可看。
《文史通义》，清章学诚作，有卓识，可备。
《沧浪诗话》，宋严沧浪作，主张神韵，可看。
《清诗话》，最近无锡丁氏出版，文明书局有卖，收罗甚富，可备。
《饮冰室诗话》，梁任公作，《饮冰室全集》中亦有，可知近人之诗，可看。
《随园诗话》，清袁枚作，虽嚼文咬字，初学亦可探知诗法，可看。
《顾曲麈谈》，吴梅作，可助戏曲常识，可备。
文学史类（此类必兼习一二部西洋文学史以资印证）
《中国大文学史》，谢无量作，比较尚详细，可看。
《宋元戏曲史》，王国维作，考定佳，可备。
《唐诗纪事》，宋计有功作，详赡，可参考。
《宋诗纪事》，清厉鹗作，详赡，可参考。
小学类即文字学
《说文》部首，东汉许叔重作，共五百四十字，与书序一篇，皆必读。
《段氏说文解字注》，清段玉裁注解，形声皆全，可参考。
第二类 历史之部
一民族之文学，发生于一民族之历史。不读历史则文学之根据全失。历史譬如地图，文学则游记也。故研求文学，必兼修历史。
《史记》，汉司马迁作，历史之创作也，必读。
《资治通鉴》，宋司马光作，《史记》毕后，即阅此。又清毕沅有《续资治通鉴》，皆可看。
《通鉴辑览》，清乾隆时官书，比《通鉴》简单，亦可看。
《史通》，唐刘知几作，批评史事佳，可备。
《中国历史研究法》，梁启超作，界说清楚，可看。
第三类 哲学之部
各家之文学所以发表各家之思想。哲学为思想之渊源，足以支配文学之精神及形式也。故研求文学，必又兼明哲理。
《论语》，孔子门人所记，颇言为人之道，可读。
《孟子》，文章好，可读。
《荀子》，议论平正，可读。
《老子》，皆为人的原理，可读。
《庄子》，文章好，有半面道理，可读。
《墨子》，文虽不佳，亦有半面道理，可读。
《中国伦理学史》，蔡元培作，甚浅明，初学可看。
《中国哲学史》，谢无量作，甚详细，初学可看。
《中国哲学史大纲》，胡适作，甚浅而有条理，初学可看。
《东西文化及哲学》，梁漱溟作，甚公道新颖，初学可看。
以上所举各书不过示其大要，读此毕后，于中国文学，只可略有门径，非谓读此之后便为大成也。兹尚有嘱者数事，列举于下：
一，读书不必一时买齐，但得手一书，即熟读一书。（以上之书约两百元可全买）
二，初次伏案必甚无味，务须耐得劳苦，以养成读书习惯。
三，凡看读一书，贵有恒心。不可随翻两页，便不再看。往往有种书，要多看读几页，始见得趣味者，故不可半途而废也。
四，若一人之力不能买得多书，可约数友分买之。只每人所买，不可重复。
五，单靠本国之书尚不足以博览一面，更要努力西洋文学，以资比较辅助。
六，西洋文学以英国之诗为最优美，法国之文为最精密，皆天地之奇观也。
七，多交高明之师友，多游览山水，并多看报。
八，莫望速成，但求循序渐进，终年不怠。
九，思想不妨浪漫，感情必要节制。
十，有师，有友，有书周易全解和周易折中哪个好，有报，还有自有卓识，勿为古人愚，勿为今人欺。
再者除以上诸书外，以后若欲更进一步，博览他书者，只将以上诸书读过半数便可自知。盖古今之书，皆能因类引及，互相发明故也。
无论何书，不必每章每段皆佳，故不必每字每句去读。得手一书，可就问高明师友，为请指示门路或选择之。如此用功，较为经济。
>原题《学文初步之书目提要》，载《湘君季刊》第一号，此据《文学论 默识录》（武汉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录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