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土生华人的私人博物馆之旅
我一直珍藏着一张照片。照片中的我穿着大红色加峇雅薄纱与印满藤蔓花纹的纱笼，与身边一位温婉的黑衣女子一起作出叉腰的姿势，笑晏灿烂。几年前，我在新加坡的一所土生华人（泛指汉人与马来人的后代）私人博物馆内，参观了娘惹峇峇文化特有的家具。
馆主是第六代峇峇（汉人与马来人结合后的男性后代），他告诉我，他年过四十后才开始研读家族故事，得知自己的根在哪里后，狂热地收集所有关于峇峇娘惹文化的文物，将它们放在家族老宅中给有兴趣的人参观。
女子名唤佩婕，是个小娘惹（汉人与马来人结合后的女性后代）。她与馆主是好友，两人志同道合一同传播土生华人文化。与她相识纯属巧合，彼时馆主拿起一套传统服饰，问我有无兴趣试穿。
我急忙点头答应。谁知加峇雅上衣没有一颗纽扣，纱笼下衣摊开后是块长长的布。我在试衣间颇为发愁，这可如何穿上身啊。佩婕见状主动上前帮忙。
只见她拿出三个镶满水钻的银色胸针，代替扣子固定住加峇雅。用来包裹下半身的纱笼在她的巧手下被摊开又聚拢最后妥帖地围住我腰身成为一条半裙。她笑着和我说：“你穿上这套衣服，就像一个正宗的小娘惹！做小娘惹就要姿态婀娜点，跟着我做，显出你的曲线，让你朋友为你拍张照片留影吧。”
“咔嚓”一声，这段美妙的回忆被记录下来。
那趟私人博物馆之旅启蒙了我对峇峇娘惹文化的兴趣，它在我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让我为它痴迷。离开前，佩婕告诉我，槟城的娘惹峇峇博物馆全亚洲最大。将来去槟城的话可以去看一下。
现下，终于来到槟城，一座青色豪宅在我眼前，它叫槟榔侨生大宅。拥有百年历史的老宅是先是清朝慈禧年间二品大官张氏的家，他老家在广州，到槟城后与当地马来望族女子通婚。19世纪华人富商郑景贵豪宅晚年时买下它。百年来它经过空置、修缮、复兴最后成为一座摆满宝藏的娘惹文化基地。
走进大门，抬头就能看到蓝天白云，院子正中放满了寓意吉祥的橘子、金桔、菠萝与兰花。我站在明亮的院子内环顾四周，精美的红色阁楼包围我，地上铺着英国进口的格纹瓷地砖，来自苏格兰生铁铸造的雕梁与酸枝木混搭做成楼梯。
明清的古雅，马来的华丽，巴洛克风格的浪漫在此汇集。我被它堂皇富丽的光彩震晕了。我眼前出现了一位小娘惹的幻影，她柳如眉，云似发，头上簪一串洁白的茉莉花，鲛绡雾縠笼香雪。她手提喜盒，含蓄地微笑着请我入内，阳光洒在纱笼的裙摆上，衬得她如真似幻。小娘惹引我走进缱绻的老电影内，房子里的华美世界等我去探索。
阿华是博物馆的中文向导，他的工作是每天下午向参观者介绍展品与传统风俗。第一间房间是餐厅。峇峇作为一家之主，宴请亲戚的最高规格是长桌宴。桌上放满奢靡精致的彩釉餐具。
宴席正式开始前，贤惠的女主人会奉上龙眼茶、小点心和槟榔。宴席开始后，宾主按照长幼次序分别开始用餐。主菜有黑果鸡、鱼鳔羹、烧肉、叁峇黄瓜凉拌菜等。
宴会尾声的甜点毫不马虎。娘惹甜品可有自成一派的实力。目前广为流传，有菜谱的娘惹点心就有20多种。香蕉叶、椰浆、香兰叶、糯米风俗异域娘图片，木薯和椰糖，这些东南亚特有的诱人食材们，皆可成为娘惹点心的材料。
聪慧的厨师用传统植物染色的制作古法，让每一款娘惹糕点看上去都色彩鲜艳，既美又甜。
在15到19世纪，娘惹们养在深闺无人知，每日的功课是学习如何做品德贤惠，厨艺高超的女主人。坐镇厨房几乎成了她们一生中消耗时间最长的工作。为了做一顿饭，她们需要花上半天，手工捣碎葱、蒜、姜、香茅、辣椒、豆瓣、薄荷叶、亚参膏、峇拉煎、肉桂、兰花等香料，并把这些复杂刺激的调料和食材一起在土锅中烹饪。汤头则用慢火熬煮。繁复精致的烹饪手法在旧时光的光影中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婆娑的树影打在娘惹们的纱制罗裙上， “笃笃笃笃” 捣碎香料的细碎响声从厨房中传来。
妯娌一边嬉笑聊天一边烹饪当天的晚餐。这种充满温情的家庭互动让一天的餐食既有仪式感又能俘获家人的味蕾。闲时唯一的乐趣可能就是女眷凑在一起打牌，一张张小巧的纸牌，我虽然看不懂含义，但它们一定为娘惹们提供了许多快乐。
闺中娘惹另一项重要的学习任务是串珠子鞋。我隔着橱窗看这些充满异域风情的拖鞋时，完全无法想象鞋面上绮丽的图案是用一颗颗细小的珠子串起来的。它看上去与资深绣娘穿针引线后的作品毫无差别。珠子鞋的款式与中东或是印度的尖头鞋差不多。
一双精致的珠子鞋至少会用上二十多种深浅不一颜色的珠子，图案不局限于中式，更多的是创作者通过自己的审美赋予充满变化的图案。由于珠子的材质与特定的倾角，使它在光线的反射下闪闪发亮。珠子鞋的数量与质量是长辈评判少女是否贤惠的考卷。小娘惹长居深闺，在绣架前一坐便是一天，十指纤巧地把一颗颗珠子串出了繁华也串尽了青春。
婚俗用品与首饰展厅收藏着百余件古董和珍藏品。金漆屏雕精致典丽，凤冠霞帔是传统的明代风格。红色首饰漆盒中躺着各色绝美首饰。玳瑁光，明月珰，精妙世无双。我问阿华为何古时候在马来西亚留存了那么多不同风格的古代首饰，我甚至看到了早已失传的点翠头冠！
他告诉我，明朝时中国商人下海做生意，带来了黄金与工匠。印尼地区又盛产宝石与钻石。这些商人为了守住南洋的家业，通常都会与当地女子通婚。聘礼之一便是摆满精美世无双首饰的妆匣。
新婚当天，新娘穿凤冠霞帔，新郎穿中式或者西式礼服。婚房位于二楼，最显眼的家具是挂着吉庆绣帘的架子床。架子床镶嵌珍珠母贝与金粉。一侧放着梳妆柜，一侧放着洗手盆与痰盂。踏步下放着一只笼子。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阿华笑着告诉我们：“里面装着母鸡。” 鸡在土生华人族群里代表着生命的繁衍，母鸡代表生育能力强，公鸡图案会被绣在床褥上，代表子孙满堂。
“为何婚房内还有锣鼓？”我眼尖地看到角落还有一面鼓。阿华告诉我的答案真是超出我的想象，那是用来呼唤佣人的。古时土生华人望族的生活之奢靡让我惊叹。厢房内一派旧传统的喜气洋洋，至今还在发亮。
客厅内放满了精美绝伦的家具。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实木清香混合后的迷人香气。我看到红褐色的家具依然簇新发亮——当年工匠用昂贵、坚硬的红木木材手工打造。它有着如此精美、繁复的外观是因为工匠在精心雕刻木料后，再将打磨过的珍珠贝壳镶嵌在雕花中。在古时，富贵家族不但对家具的外观有极高追求，对实用度和创新也颇讲究。例如我们眼前的这把椅子：它是S形状，男女落座后貌似背对而坐，却转身就能与对方说话，既保持礼数又方便交流。
我静静欣赏这有趣的椅子，红木的色泽赋予了它历久弥新的美感。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许多贵族很喜爱坐这种设计的椅子，我曾在法国博物馆见过它。可见当年下南洋的华人，受到了马来 、中国 、西洋的多种文化熏陶。
我的脚步最后停留在一排娘惹服饰前。我与这段文化的渊源来自这些美丽的华服，离开前更想多看它们几眼。虽然土生华人传承了许多中国的古老传统，但是服饰部分却充分参考了马来人的风格。
它才是华人与马来文化融合美感的精髓。布料轻纱曼妙体现女性婀娜气质。颜色多姿多彩，不只有华人喜爱的红与绿，还有充满热带风情的土耳其蓝和玫红。它的剪裁紧身，显示娘惹的娇媚曲线。小娘惹与与马来妇女穿的加峇雅最大的不同在于风俗异域娘图片，娘惹服饰用料讲究，精工巧作,对襟与下摆会绣满花边。已婚的长辈女性穿长衫佩戴金牌显示稳重。订婚的娘惹则会挂一条镶满珠宝项链在脖子上，既美丽又含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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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KI HUANG.
